Aerotyrrrrr

Quanto tempo sprecato
厌倦流水的迁徙

理想主义线性叙事

“我们在回忆里生,在回忆里死。”


白夜里他闭着眼睛,就如同梦游者一样。回忆在他的梦里游走,就像真实发生的事情一样。吞吐着时间轴和过往的雾气,脚下踩着星空,头顶上是隔夜的水坑。他不介意现实和幻想融合在一起,也不介意他们在一起创造出新的现实来,反而还有些愿意接纳它们。他知道他可以的话就能够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他可以去骑马,去田间的小道,去炸掉风车。他可以坐上热气球,等气球飞过大西洋最后一座有人的小岛之后剪断绳子。然后在飘离的气球上写上一句话,一句他永远不敢说出口也不敢写给人看的话:我将永恒爱着卡琳娜。

他是个胆小鬼罢。


进入大学后艾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中学的毕业文凭扔到了家里的旧式壁炉里。随后他在那座遥远的城里买了一只独木舟,在深夜里溜出学校拦下一辆长着风帆一般的遮雨布的车子,把车叫到学校后们附近的杂树林里,把独木舟绑在车顶上前往城外的湖。他望见那个湖的时候就如同望见了春天。“你不要紧吧,”那人问,“晚上风会起来的。”他不听,随后他在靠近湖中心的地方绕圈,他自身作为一颗星绕着北极点旋转。他经过浅滩的时候船翻了过来,他浑身浸透了水游到岸边来,在那长草上坐了半个午夜。

此后他逢人便说他听到了塞壬的歌声。没人信他,除了格兰。

他于是和格兰天天待在一起。但他们没有再去湖里划独木舟。他的独木舟浮在那天夜里的水上,第二天上了报纸,说一个银行家的女儿投湖自杀。艾德看着报纸笑了笑,他并不关注这些。他的独木舟后来被打捞起来,让那个倒霉的银行家收藏起来,代替她失踪的女儿躺在湖边大理石的墓碑下。他觉得以后不能再去买独木舟了。


格兰幻想卡琳娜。三年前她在某个地方某个黄昏所拥有的某个拱门下站着,手里拿着洛神花的枝。他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她,觉得自己的手划过某张旧相片里的褪色影像。但他确实认识了卡琳娜。他陪她去学校。她在一所女子学校就读,而他那时候在一所文科中学就读,还差一年就可以拿到毕业文凭。他实在无法拒绝她以至于有一天把她带进了那所文科中学红砖的教学楼内。他让她剪去了长发,从毕业的学生那里借了制服套在她身上。她成了那所文科中学建校以来唯一的女学生。他写信给她。她睡在一间空余的房间里,常春藤爬满铅红色的窗框。她日夜敲着房间里破旧的打字机,反反复复用着同一卷墨袋,打出来的字浅得看不出了。他下午的时候来,她于是等他。他帮她改打在纸上的诗篇,他自己则挂在窗上颠来倒去地念着艾略特,然后问她懂不懂。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手划过巫师的水晶球,吉卜赛人的帐子。他感受到命运,命运女神就在他头上,长有一张和卡琳娜一模一样的脸看着他。

事情败露之后他被学校开除了。卡琳娜回到了女子学校。他于是整日整夜地游荡。后来他被关在图书馆里,把写在羊皮纸上的神话与史诗翻来覆去。那些夜里都没有星星。他自学了希伯来文。他在那间对着院子对着没有窗的堡垒的屋子里喊卡琳娜的名字。

再后来他去大学做借读生。


格兰是个诗人。艾德坚定地认为。但是格兰不写诗。他从未写过诗。

他觉得他自己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写诗的。

而艾德觉得他自己没有那样的理由。艾德的理由是他从来不是一个好学生。也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艾德说诗歌这么圣洁的东西怎么会找到他头上来。他没有过爱情,他什么都未曾有过,他说语言是无用的,至少对他来说他已经不能信任语言。

格兰摇摇头。

然后艾德说,爱情怎么可以算是低俗呢。爱情至高无上,爱情就是诗歌本身。他们时常在酒馆聚着,两个人一起喝杏子鸡尾酒,然后笑着世界上所有的哲学家们。他们在那个梦中恍恍惚惚地撑船去更遥远的海域,然后看黑色的海浪遮蔽灯塔。他们放声大笑,艾德的笑声低沉而拉长着,而格兰的笑声断断续续像打呼噜。艾德的大衣挂在格兰的肩上,让艾德想起深夜的乌鸦。格兰冷得睡不着,就在船头走来走去。艾德梦到绞碎的金酒盏。


格兰有一个名叫孤独的影子。是一个和他长得一般高的男孩。格兰能看到他的眼睛。那眼睛是一颗星。有的时候影子以格兰的身份代替了格兰,而那时候格兰便回到图书馆里,打开上锁了的门,摇晃书架直到所有的书都掉下来掉到地板上。他后来又去学了拉丁文。他觉得他什么都会了,整个世界就在他前面一丝不挂地躺着。他走过去的时候如同看着渺茫海洋里的玻璃。而他想着的是卡琳娜。也许他昨天夜里梦见的诗歌是卡琳娜托给他的,就像曾经她坐在常春藤的叶子下,褪色的红木桌旁,手因长久使用打字机而颤抖不已。他迫使自己不去想过去的回忆。

格兰摘了一根芦苇管托人做了一杆精致的笔。他调好墨水,而在某些梦中墨水变成油脂浮在空中。他写信,信的署名是安格尼斯。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卡琳娜后来和他说她喜欢上了寄宿学校的一个女孩子,她将追随她去远方的森林与落雪之中去。她在信的末尾说,亲爱的格兰,我恐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你。但我想让你知道,我曾无比爱你。随后她签上一个名字,惯有的细而光滑的连笔。她提及说那个女孩便叫做安格尼斯。格兰万般纠结地写他的信,他想起杜拉斯的《情人》。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去城里任何一个廉价过夜旅馆中找她的身影,看看她是否会像曾经那样,出现在某个黄昏的拱门之下。那时他便知一切将重新开始。


艾德厌倦普遍的存在。

格兰觉得艾德是那种走在星空之下的人。格兰同时也说,艾德的伴侣不是他,而是一种毁灭式的自我的哲学。艾德知道了以后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讨厌哲学。随后又把从亚里士多德到萨特以来的哲学家们全部倒腾了一遍泛泛而谈。格兰其实不怎么懂他说了什么,问艾德他便说自己喝多了杏子鸡尾酒所以全都忘了根本无从记起。在大雪的时候,空气侵略着他们的皮肤。艾德喊叫着说自己一只耳朵听不见了,随后艾德不肯再走一步路,说要让他们在路中间待一会儿,在结了冰的喷泉边上,说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长得像真理的星座。第二天他们被发现倒在雪地里。他们被送到附近的医院,那里的墙上长着青苔。他们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的两张床位上,中间隔了一片星河的海洋。艾德嚷嚷着真理并不存在,随后开始谈存在主义。格兰在温暖的室内望着天花板想着逝去的诗篇,那些脱离油墨因此也就得不到实体而存在着的诗篇。他发现自己能够清楚地背出每一篇每一句,就像这么多年都镌刻在他的头脑里没有消失掉。他想起手指,想起琴弦和浅金色的头发。想起未干的墨迹,然后发现艾德已然缄默下来。

艾德是那种说一句对不起,然后翻身下床的人。格兰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在那之后他开始研究天主教的书籍,他梦见天使从河里走出来。我就是你啊,安格尼斯。他喃喃自语。他梦见挂在城墙上的眼睛,那是在古罗马冷兵器的时代,以及多刺的梨树,以及头韵,抑扬五部音格。

艾德走过来说,我们再去一次那片海域吧。我去帮你找一艘真正的船。


他就是堂吉诃德,他是一个英雄。


格兰试着雕刻出他理想的拱门。他想让那些浮雕在某一缕光的照射下投影出一个女人的脸来。他不会美术,他只会一无是处的文字以及死去的语言。他什么也没有雕成,那块大理石最后被扔在湖边,就在独木舟墓碑的不远处。他在湖边久久地坐着,曾经思考过要不要跳进去。他不会游泳,而那个时候艾德不在身边。艾德那时候是遥远东方的星辰。艾德坐一只一个人的热气球在某个哲学家都死去的凌晨升上浅粉色的天空。然后在飞过阿尔卑斯山的时候,剪断了那上面的绳子。那是唯一一座有名字的山。顺着古道他们寻觅旧日的魂灵,墨绿色透明的魂灵,穿着教堂唱诗班的服装在曾经的城堡与庄园闲逛。格兰苦笑了一下,随即翻开随身带着的诗集。诗集空白的那一夜写着,For Thine is The Kingdom。用的是浅玫瑰色的笔迹。他心里有着某种声音,在敲打着一扇久未开启的窗。他于是提笔写下,Life is Very Long。他于是就成了一个诗人。

他在那个晚上坐在教堂的钟声下,突然便想给她写一首诗。他于是坠下无数的白日梦,手里抓着绵延千万里的常春藤。她在遥远的北方,在有灯塔的地方,静静地等着他拨开沿途的海浪,成为穿越那篇应许之地的唯一一个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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